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可能大學時期左右的年紀吧!
我就想像未來的某一天,能夠擁抱由自己意志選擇而誕生的孩子,
好似生命中最美好的情感與祝福,都融入那柔軟的身體之中,
但是就在婚後某天妻子向我質問的一句話 :
『生命中的苦難和痛苦那麼多,
為什麼我們要誕生一個孩子來到這個殘酷的世界上接受磨難呢? 』
這個提問宛如一根魚刺鯁在我的喉頭
我回應 : 『但是我們能夠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況且,我們也必須先存在於世界上,才能感受生命中的各種情感阿? 我認為必須先存在於世界上,孩子才有機會去認識所有好與壞的事情,所以說,存在本身是一種資格,我期望我們的孩子能夠取得這個資格。』
雖然這個話題我們沒有深究聊天探討下去
但每當自己叩問自己時漸漸自覺到
我的回覆或許也只是為了安慰老婆
凡事多往充滿希望的面向去看待
同時也是為了自己本身想要孩子的意願而包裝的話語而已
其實在我內心深處知曉
那只不過是因為我個人生命存在的這個賭注
湊巧是屬於為自己的出生感到慶幸的那一群人而已
如果今天我或我的孩子是屬於不被世界祝福的自己的那一群人
那我該如何面對由我的自私意志選擇而誕生於世的孩子?
夏的故事的主軸就是圍繞著這樣的質問而發展的
作家李琴峰也曾在芥川獎得獎演講中也提到 :
『希望自己未曾出生,才不是什麼「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是「希望自己沒有生下來」既然我並非自己選擇、
按照自己的意願出生的,那麼對於降生於世這件事,
自然沒必要感到抱歉;
相反地,對於自己被迫出生這件事,
我總懷有一股無處發洩的憤怒以及絕望,生存至今。
這種情緒與「渴求尋死」,又有些許不同:
既已降生於世,平白無故便也生不出積極求死的欲望;
即便真死成了,也改變不了自己曾經存在的事實,
回歸不了完全的虛無。此外,一想到在我死後,
可能有許多人在我所控制不了的領域,
針對我的死亡妄加揣測、解釋與考察,
那種情景光是想像,便已令人心生不悅。
世界的惡意總是如此巨大,個人總是如此渺小,
且世界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
不論如何對個人加以蹂躪、摧殘,將其推落絕望的深淵,
甚至葬送死蔭幽谷之中,世界總是毫無懺悔之意,
若無其事地持續轉動著。世界不會出錯,一切都被歸咎於是個人太過脆弱。』
追尋著這個思考脈絡,我不禁反思自己的賭注
我真的有能力去負責孩子未來的一生,
使他成長為對自己存在能夠感到慶幸
這樣如此深信不已、絕無懷疑的信心嗎?
坦白說隨著自己年紀增長,
我已經無法斬釘截鐵的給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原來世界上有許多人對於存在這件事的苦難感受,
是他人難以理解與承受的,如果是這種情況,
我該如何對這個生命負責? 我甚至無法遑論負責,
因為無論如何,我都無法取代他人,我只能對自己負責。
也是因為上述的反思,讓我閱讀夏的故事的共鳴更加強烈。
原來文學可以讓我思考那些我從未知悉的複雜情感
深化自己對他人真實感受的共鳴頻率
反問自己對截然不然思考角度的邏輯
這個過程或許可以慢慢地去增加我這個人的豐富度吧?
具體來說,這個故事聚焦讓我思考的地方整理如下 :
一、 少子化的社會中,可以接受未婚也沒有對象、對性沒興趣,但渴望見到自己的孩子的這類族群嗎?
二、 脫離婚姻束縛追求自己想要的未來—包括生子,這樣的趨勢已經可以開始被社會所討論並實施嗎?
三、 未婚生育在亞洲社會的污名化現象,當生育不必跟婚姻家庭綁在一起,僅只是人生的其中一種選擇,甚至當家庭的想像可以更多元一點,社會將更進步嗎?
夏,在這個小說當中,代表的是主角夏子,在2008夏天時期發生的故事。在大阪出生,來到東京努力已經工作10年的夏子,有一位大他九歲、已經離婚的姐姐卷子,卷子有一個快滿12歲的女兒,綠子。夏子和卷子在以前與父母,四個人住在一棟小公寓的三樓,過著名符其實相當貧窮的日子,在有一天夏子的爸爸人間蒸發之後,他與外婆、媽媽、卷子投奔親人重新開始的四人生活卻非常短暫,外婆與媽媽相繼過世,僅剩姊妹倆相依為命,全力拼命打工才能過活。
故事時間起始自2008年,夏子在東京招待姊姊卷子,並且知道綠子已經半年不與卷子說話了,這是一個故意的舉動,因為綠子在學校以及其他人的應對進退上都仍保持正常。夏子一直覺得姊姊卷子跟他以前印象中的容貌不同,後來才察覺到,只是隨著歲月添了老態而已,卷子來到東京的目的是要做隆乳手術,想要詢問綠子的看法。但是夏子根本不以為意這件事情,而是更擔心在酒店上班、無一技之長的卷子未來要如何繼續和處處需要錢的綠子怎麼過活。身處在貧窮的成長環境中,綠子迫於面對窘迫於一般同齡層的孩子不需思考的問題。
『我看著媽媽每天忙著工作,每天那麼辛苦,就覺得幹嘛這樣?光是養活自己都已經那麼累了,幹嘛肚子裡還要生出另一個身體。我無法想像為什麼要這樣,而大家卻覺得生孩子多麼美好?』
那種總有人一輩子跟美好無緣的心情該如何化解,不管在身體上或心理上,都沒有人可以輕易答覆,更遑論對於即將成為「女人」的一切感到厭惡的綠子來說。隨著故事的進展,可以發覺主角夏子由於過去貧窮的生活經歷,在生命困頓之時總會想起生活中瑣碎且因經濟壓力下無奈的記憶,卻成為她勇敢邁出腳步做出決策的力量。
『但是,我總會想起卷子和綠子的臉。想起堆滿了待洗衣物的公寓房子、想起以前卷子背的或是綠子的、也可能是我的褪色合成皮紅色書包裡的無數條紋。放在昏暗玄關吸飽濕氣、變得破破爛爛的運動鞋。可美外婆的臉,一起學乘法,沒有米時與可美外婆、卷子、母親四人將麵粉和了水做成糰子,在滾水裡煮得噗噗噗噗的跳 - 忘了什麼事開心,我們大笑吃糰子的情景浮現在腦海。灑落了西瓜籽的報紙濕了一大塊。回想起跟著可美外婆去打掃大樓的夏天,大家一起做零工,把洗髮精試用品裝進小塑膠袋的香味,涼爽的藍色陰影的溫度,老是在擔心媽媽還不回家的心情,以及看到媽媽穿著工廠制服笑咪咪回家時的心情。』
『我不知道這一幕幕的回想,和我想寫小說的意志有著什麼樣的關係。儘管我想寫的小說,應該與心理的這些感傷沒什麼相關,但是,當我覺得快要不行了、好像寫不出文章的時候,它們總是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即使物質條件貧窮如卷子,也顯露出其身為母親面對生活壓力所具備精神層面的韌性,其實物質條件的匱乏完全無減少其身為母親對孩子付出的關愛。這種突然平淡迸出的直白說明,隱含了底層平民對孩子最直接的愛意。
『她大聲清了清喉嚨,看著我們狀似得意的說:我每天回家之後,有件事一定最先做。你們知道我最先做什麼嗎? 脫掉鞋子吧? 不是啦。卷子不耐煩的搖搖頭,然後用異樣輕快的口吻說 : 我回家第一件事,是去看這孩子的睡臉。』
活在這個世界上,孩子們總有太多的困惑與疑問沒有順地的得到回答,具體展現在綠子對夏子的提問中,為什麼大人要喝酒?
『人活在世上,一直都在當自己對吧。從出生以後,一直都是。大家感覺太吃力了,所以才想喝醉吧。活在世上會遇到很多事,但是,人還沒死以前只得繼續活著對吧。只要活著,人生就會延續下去,所以,有時候必須有個暫時避難的地方。避難是想逃開自己,也許是想逃離的是自己心中 - 時間、回憶都包含在內。有些人光是避難還不夠,他們甚至不想再回到原來的自己,也有人選擇死亡。但是,大半的人死不了,所以只能一再的喝酒,避難。不只是喝酒喔,人們也會用很多方法避難。』
—————————————————————————————————————
我只記得,在幼稚園裡從來沒有期待過任何事,但是不知為何,卻非常期待著去摘葡萄,從好幾天以前就開始期待了,坐立不安,自己還做了類似書籤的東西,每天想著摘葡萄到底是怎麼樣的。真的是屈指數算般的期待摘葡萄的日子。但是,最後沒去成,遠足需要另外花錢,我們家沒那個錢。現在想想,也不過是區區幾百塊錢而已。總之,早上起床後,媽媽說今天請假。我想問為什麼,但是不敢問,因為肯定是沒有錢。而且每天早上,爸爸基本上都在睡覺,所以我和小卷都必須安靜不能出聲,連吃拉麵都不能發出聲音喔。
好,我知道了,今天待在家。剛一說完,我的眼淚便一串一串流下來。淚水流不停,傷心得連我自己都嚇一大跳,但是,不能哭出聲來,所以我躲在房間的角落,咬著毛巾哭。你別看我這樣,小時候什麼事我大多都能接受,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件事我覺得好委屈,淚水不斷的湧出,連我自己都納悶,為什麼會哭成那樣,為什麼那麼傷心。當然我根本沒摘過葡萄,也不知道要怎麼摘,而且我也並不特別想吃葡萄。為什麼會哭的那麼傷心呢?我現在不時也會想,葡萄到底是什麼。
不過,後來我稍微想通了。一串葡萄放在手心上時,有一點特別的感覺,不是嗎?葡萄一顆顆擠在一起,有時候很小很小一粒,大家緊緊相連著,就怕掉下來,可是,既不是因為重也不是因為輕,它還是會撲簌簌地掉下來。這種感覺很特別,哈哈,不是嗎?因為哭得那麼傷心,所以才覺得特別,還是因為覺得特別,才會哭得那麼傷心,我到現在還沒搞懂。
既然這樣,夏子,你閉上眼睛。小卷說,等我說好才能張開喔。她說。所以我弓起雙腿,把眼睛靠在膝蓋上哭泣。大概過了幾分鐘吧,小卷來到我身邊,眼睛別張開,閉著眼跟我來。她握住我的手,拉我站起來,走了三步之後說好啦。
我睜開眼睛,櫥櫃的抽屜上、架子的把手上、電燈的燈罩上、晾衣服的繩子,各個地方都夾著或掛著襪子、毛巾、面紙或媽媽的內褲,總之屋裡找得到的東西都掛在上面了。現在我們兩個人一起摘葡萄喔,小卷說。夏子,這些全部都是葡萄,所以我們兩人一起摘葡萄吧。然後她抱著我,把我舉高,你看,摘到啦、摘到啦,她說,一顆,兩顆。
我在小卷的懷裡,伸長了手摘下了襪子、摘下內褲,全部都摘下來了,然後拿起到處破洞的籃子,將摘下的東西放進去。還沒摘完呢,這裡有,那裡也有喔。小卷說,她使勁地抱住我,努力讓我摘葡萄。我既開心又難過,但還是一顆一顆的摘下來 - 雖然不是能吃的葡萄,也不是長的圓圓一粒。但這就是我的摘葡萄回憶。
——————————————————————————————
那本小說好在哪裡?是有如落款般個人鮮明印記?還是設定、主題、點子?或者是亡者,還是地震之前或之後?都不是。是你的文章,文字好、節奏感,它帶有強烈的個性,而且最重要的是帶著繼續寫下去的力量,你的文章有裡有這種力量。
這本書能走紅真的很棒。仙川繼續說,可是那些五年沒看過一本書,聽了藝人宣傳,湊巧拿起來看的讀者,只是姑且先買來放著而已,這種小說寫了也沒有意義。暢銷當然也很重要,但是,讀者更重要。我希望你能接觸到更刁鑽、更窮追不捨的讀者。現在這年頭,已經很少人願意看書了,即使如此還是有些愛讀書的讀者,我希望你能認識他們,那些對不可捉摸的事物、未知的事物,不自禁感到興奮的讀者們。
你說的這些,我思索著說,怎麼說呢...是指真正的文學、真正的讀者,對嗎?
舉例來說,我們彼此語言相通,對吧,但是其實,彼此說的話卻不太能夠溝通。語言相通,但是說的話卻不通,我想這就是最大的問題。我們大家活在一個語言相通,但說話無法溝通的世界。
忘了是誰說的,與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無法成為朋友 - 這是至理名言。所以,追尋說話能溝通的世界 - 願意側耳傾聽,將話語作為線索,努力想理解你接下來要說的話的人們,尋找、找到那樣的世界真的非常困難,我認為它幾乎與運氣不相上下。
——————————————————————————————
基本上,我目前的生活大概就是這樣,辭去書店工作之後,支持我相當久的派遣兼差也只能維持著登記在案,隨時可以回歸的狀態,不過,現在光是靠書寫工作,日子好歹都過得下去。
我時常覺得像是一場夢。居然可以把時間花在寫稿上,讀讀書、寫寫字就能勉強當作工作,居然只需要把腦筋花在寫作就行了。想起過去的日子,這種生活豈不如同夢境般虛幻嗎?豈不像是極好心的整人節目嗎。這樣一想,我的心頭總是不免怦怦然,但是 - 沒錯,但是,大概是這一年吧,還是更早以前呢。當我像這樣坐在電腦面前,走在往超商的夜路上,躺在睡前的棉被中,怔怔的看著桌子上只要自己不去動它,就永遠不會移動的馬克杯時 - 總之,每天當中,都會驀地出現這個但是。
這個但是的後面,可以連接很多東西,這許多東西一直從稍遠的距離凝視著我。由於這道視線的關係,長久以來,我一直懷揣著既不到焦慮、煩躁,也不致崩潰的心情度日,我自己對這一點非常清楚,但是我卻無法正面的迎接那道視線。因為,我害怕。因為我隱隱約約知道,如果仔細思索凝視著我的那個,到最後會得出一個結論,那種事不會發生在自己的人生中。所以我轉開視線不去想它。然而這麼做卻令我漸漸分不清,我到底遠離了不安的核心,還是更走近了它。
——————————————————————————————
我可能想過,說不定明天就會發生一件翻轉整個生活的事情。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