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 藤本樹


一反藤本樹長篇連載作品炎拳、鏈鋸人創作出不可思議、違背常理的幻想世界奇觀漫畫,他的短篇作品如果採用現實設定風格的話,其表現出的劇情內容仍然極端出色,這種精通長、短篇創作節奏的作家,可以連拿20202021兩年這本漫畫真厲害首位排名我認為實至名歸。驀然回首這篇短篇漫畫在有限的篇幅中,完整的呈現一個深具寓意的精采故事,不禁讓我懷疑藤本是不是其實更擅長短篇漫畫的創作,如同松本大洋。
 

藤本樹的作品中,故事背景多設定在扭曲、黑暗且壓抑的世界觀中,然後描述身處在這樣異常環境下的主角們,如何『直接』且毫不掩飾、努力不懈地追求『自我存在感受』與『尋求正常情感』應有樣貌的追尋故事。但是故事中的世界觀往往實在過於不可思議,所以反而營造出追求正常理性人類情感的主角群們變成有點奇怪的氣息。 

炎拳主角阿格尼只是想在被詛咒的世界中愛護妹妹、鏈鋸人主解淀治只是想活得像普通正常青少年,但隨著他們各自的故事進展,在其他登場角色的控制及影響之下,主角們在達到自己期望目標的過程中,會開始反覆的詰問自己一個核心命題 :『這真的是我想追求的東西嗎?』,並在充斥著無力與空虛感的自省、自覺過程之中,永不停止地前進去作出自己的選擇。 

驀然回首的故事起始於主角藤野在小學四年級,基於對漫畫的興趣與驚人的創作奇想,迅速產製並刊登在學年新聞上,受到同班同學們認為非常有趣又隨興發揮的四格漫畫作品。這種受到吹捧的鎂光燈爽快感,是藤野最初的創作動力與起點,直到老師詢問過藤野可否讓出版面空間給隔壁班無法到學校上學的同學 : 京本的那刻,藤野隨口批評的那句話語 

這種連學校都不敢來的軟腳蝦,能夠畫得好漫畫嗎? 

代表著一般團體社會氛圍中,普遍世俗民眾對於繭居族,抑或是實際上未知族群的批判觀點,儘管我們大多數對於這類族群,為何會產生人群恐懼與霸凌壓迫的原因其實並不清楚。 

原先稱讚藤野的同學們,在兩者作品間比較之下,認為藤野的作品反而就顯得相形失色,但是藤野並沒有因此直接放棄,在小學生這個漸漸踏入青年社會的年紀,她那小小的自尊心決定再努力學習一次,只為了證明自己只要練習投入的時間夠多,那她的畫工肯定也會大幅度的進步。 

(小學生靠杯批評圖,那些批評你的人,可能並不真實地去深入瞭解你)



這個時候藤野還沒有意識到,其實她漫畫的特色與優勢是構建在她那極為驚人、創造奇觀與不斷地向既有制度質疑的想像力天賦,如第一篇四格漫畫初吻中,海誓山盟的愛戀約定,卻是造成災難性毀滅的天災結果;第二篇四格漫畫奇策士美香中,為了逼迫老師說話算話,在運動會上將走廊弄成競技對手的跑道上。皆可看出藤野創作本質的優秀之處在於絕妙的對比劇本。
 

藤本樹老師在2022年的訪談上也提到 :

「我總是在我的故事中尋找對比。每當有一個非常絕望的時刻,我總是試圖在下一個場景中改變情緒。」

「每部作品都需要這兩個方面,有趣的一面和嚴肅的一面,如果一個故事沒有這兩個互補的元素,它就站不住腳。每部作品都必須有這兩面性。」

直到第三篇短篇四格漫畫真相,也就是六年級的時候,藤野看到自己經過一年的努力後,作畫功力仍遠遜色於京本的作品後,深知自己在畫功上的技術極限時,她決定放縱轉向投身世俗化的懷抱,那麼做不僅很輕鬆、普通,同時也不用再繼續身處在那些被他人所看輕志向的情境之下。藤野決定把練習畫漫畫的繪畫本都丟掉,唯獨那張空白的四格漫畫紙,在丟棄過程中飄落下來掉在房間內,所有日以繼夜努力畫漫畫的作品與成果她都可以丟棄,唯獨只有這一張空白的漫畫紙,象徵藤野創作的原點與初心,是她想拋棄也丟掉不了的東西。即使今天這張紙一時被她所丟棄,總有一天她仍舊會在另外一處發現這張紙,埋在她的心中無法掰擺脫。 

時間飛逝到小學畢業,老師託付藤野將畢業證書轉交給足不出戶的京本,藤野那句 : 為什麼是我啊?」,其實也隱喻著故事的主軸,在毫無道理的人生悲劇面前,那種為何自己會遭逢此種痛苦的提問。為了轉交畢業證書來到京本家的她,這才發現京本誇張的漫畫練習本數量,原來京本這傢伙也不是輕輕鬆鬆就繳出漫畫上細緻背景畫風的成果。而隨後那張藤野拿起筆來,隨意畫的四格漫畫內容,基本上是以嘲諷京本是家裡蹲為主旨,這張未經思考的惡意批判還這樣不小心就滑入京本房裡想要開溜烙跑時,居然發現京本居然還真的是她的忠實粉絲,並要求在衣服上直接簽名。 

藤野老師是個漫畫天才…!」,這句毫無矯飾的真心讚美,意味著京本確實有查覺到藤野的漫畫經過一年(四年級到五年級)的努力練習,畫畫技巧跟故事都越來越出色,對比先前大人們敷衍成份居多地去誇獎藤野的漫畫,藤野這才首次感受到自己除了基於興趣以外,有意識『加倍』努力付出的作品成果,終究受到極小數忠實讀者的高度賞識;而非其他同學或是家人那樣,認為藤野差不多也該放棄畫畫了吧…? 由於這些批評者並不真的在意藤野努力過後的進步,同學只在乎藤野放學能不能一起去玩,姊姊與父母只擔心藤野會一直沉溺在小孩般不切實際的漫畫創作妄想。 

                         

面對突如其來的真心仰慕稱讚,藤野隨口胡說目前正在考慮參加漫畫獎,掩飾住自己真實的喜悅之情,京本重複說了11次的我想看,顯示出故事中唯一一位對藤野的創作未來有期待的人,只有京本。創作者尋得忠實讀者知音的喜悅與力量,幻化成藤野雨中狂喜的舞蹈,那時降下的雨呼應藤野內心激動澎拜的情緒,給予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力量,同時也是叛逆逞強個性孩子的願望,希望有人能看見真實的自己,只是藤野是利用漫畫這個載具,期望有人能支持她、了解她、看見她。回到家全身溼透的藤野,首先做的事不是盥洗,而是趕緊把她的靈感創作成漫畫。 

畫面切回學校,藤野開始認真看待創作這件事情時,她的座位也悄悄地來到教室第一排,原先四年級時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嬉戲胡鬧、未黯世事的孩子,如今也逐漸經歷社會化制度的洗禮,成為一位對自己負責的創作家。創作過程的乏味與苦痛,如今已經有京本與她共享,感覺永遠畫不完的45頁漫畫,在彼此陪伴之下在一年內孕育出第一部投稿漫畫『金屬遊行』,獲得了佳作100萬元獎金的殊榮,值得一提的是,此篇漫畫的劇情摘要內容是主角竹本在無意間參加機器人之國的祭典,得獎總評也是著重在背景的畫工水準很高。隱含代表其實藤野要踏進漫畫這一行的門檻與技術問題仍在,她只是誤打誤撞下持續懵懂在這個職涯前進。這邊有個故事細節是藤野確實在構思完成這篇投稿漫畫的分鏡稿時,就馬上拿來給京本看了,那時地交給京本的作品署名還是藤野步,但是投稿得獎時的作品署名卻是藤野京,這個雙人搭檔的筆名。 

藤野在獲獎後,馬上決定拿出獎金10萬元要帶京本去街上玩,畢竟孩子的世界裡多的是接近無限時間的未來,永遠都還有無數的充滿希望的明天等待著他們,及時行樂才是享受人生的直接感受。 

出遊結束回程時,京本向藤野說幸好我走出房間了、現在覺得幸好我動筆了,皆是發自內心感謝藤野的真實想法。兩人持續創作累積漫畫作品,終於等到出版社要他們畫連載漫畫的時候,編輯卻補上一句高中生這樣已經算有點晚了,還是不看好他們兩人小組能夠一鳴驚人持續取得優秀的作品成績。這邊也有呼應到藤本樹在創作首篇長篇連載漫畫炎拳前,正好已經累積創作出七篇短篇漫畫作品。 

由於京本自始自終其實最感興趣跟具備才能天賦的領域,其實是接近寫實的背景素描,固然想去美術大學精進也是非常合理的職涯發展,由於藤野不希望京本突然離去,才用那種不直率的詢問方式去挑戰京本為何要去選擇一個畢業後找不到工作、還需要克服自身人群恐懼、遠離憧憬的前輩等等脫離舒適圈的選項,而京本回答只是想要畫得更好而已為了能夠提升自己的技術水準,如今京本已經成長到可以不依賴他人自己前行的程度。 

時光匆匆畫面一轉,藤野數年後已成為知名連載漫畫家,書櫃裡準備動畫化的連載作品鯊魚踢就那麼湊巧的發行集術來到11集,書櫃裡也剛好陳列11本第11集,呼應京本曾經說過想看藤野參加漫畫獎作品的次數(作者這種兼具細節的小地方還真是縝密) 

突如其來的隨機殺人新聞快報,藤野速迅的確認受害者是否真的為京本,這時回憶黑夜才揭曉京本為何執意要脫離舒適圈去就讀美術大學的原因,是源自要應付未來兩人連載漫畫的繪畫技巧能力,也是為了要追上景仰多年的伙伴與英雄的背影。確認京本死亡屬實的那刻,摔至地板的手機與藤野空虛震驚凝視地板的表情,完全顯露出處於不真實且不可置信情緒的人會有何種反應。 

藤野參加京本喪禮時,開始自責最初要是沒有畫了那個四格漫畫就好了,這樣京本或許就不會從房間裡踏出來,或許就不會死亡。氣憤地將四格漫畫撕破又再次滑入京本房間的那刻開始,故事邁入藤野假想自覺的平行時空之中,在這個平行時空之中京本沒有踏出房門,同時也就不會認識藤野,但是憑藉著對繪畫背景的熱情,仍將努力不懈地考取位於山形縣的「東北藝術工科大學」。在這個時空下京本仍會遇到隨機殺人魔,但在藤野訓練多年的空手道攻擊之下,於千鈞一髮之際使出了鯊魚踢踹翻嫌犯,仍舊成為拯救京本的英雄。就在雙方認出彼此之時,藤野仍會在京本詢問為何不繼續畫漫畫時,臨時改變心意拋出邀請京本成為他未來若連載順利時,擔任她的背景助手成為搭檔。而後京本返家後將繪製一個四格漫畫,卻不經意被風吹出門外。假想平行時空至此結束。 

坐在走廊的京本突然看到看見以京本署名的四格漫畫,總結藤野於平行時空的幻想,也自覺到多年以來京本從後頭看著藤野,深知她平時總是在眾人面前表現逞強,其實總是在心裡深處感受背裡承受蔑視的受傷,這篇『看到背後(Look Back)』的四格漫畫仔細看可以知道,筆跡如同出自藤野同時字體也比京本習慣簽名的字體較大,可知是屬於這是蘊含藤野回顧過往人生的自覺產物,背後(Back)等同於京本的志向,同時back的英文也等同於漫畫的背景,其實這個四格漫畫本身應該是空白的。 

踏入京本房內的藤野回眸看向懸掛在門上(隱含看向正在看著藤本創作漫畫的讀者群們),首次相識時隨意簽上自己署名的外套仍一絲不苟的屹立在京本房內,代表京本走向創作的初衷,也代表藤野自己的初衷。再次深覺自己創作的最初動機與動力皆源自於京本,即使畫漫畫的過程如何枯燥乏味又辛苦難耐,看到開心笑著讀完分鏡稿燦笑、且仍寶貝地穿著簽名外套的京本,深知為了京本與其他可能像京本這樣的讀者,自己仍得重新振作起來。 

看著自己漫畫流淚的藤野目光停留在第12集待續! 那個踏出京本房門舉起如同戰鬥手勢的藤野,在故事的最後一頁藤野選擇繼續創作的背影,呼應了漫畫封面的小學生藤野的背影,彼此互相呼應。漫畫上封面的作者署名藤本樹剛好放在藤野的頭上,象徵這本漫畫等同於藤本樹回顧自己的人生,同時也呼籲看著漫畫的讀者們,即使遇到了難以抹平的傷痛,「Don’t Look Back In A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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